講座開了幾日之後，這一天早上，姬傲劍問，“六姐怎麽沒來？”

姬墨璃搖著扇子，笑道，“六姐說聽得差不多了，到海上獨自去找感悟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姬傲劍感慨道，“看看，看看，這就是差距啊，某些人聽了我幾個月的課程，到現在都還沒有開竅，難道就沒有一點知恥上進之心嗎？”

姬水鏡豎起眉頭，怒道，“你在說誰呢？”

姬傲劍不理會她，又問道，“既然六姐沒有來，那今天的早飯是誰做的？”

姬墨璃道，“這是一位新同學的手藝。因為聽說有大宗師正在這裏開壇布道，所以也想過來聽講，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你們都讓人家把束脩送上來了，我還有什麽話說嗎？”

姬墨璃笑道，“這你是答應了？”

“吃人家的嘴短，這還有什麽不答應的。”姬水鏡搶過話道，“小棠，你快上來吧。”

這位“新同學”，是個身材修長、英華內斂的年輕女子，一舉一動間看似平平常常，卻帶著一股隨時都能劃破萬物的鋒銳之意。

只見她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個師禮，朗聲說道，“大宗師在上，不才今日有幸過來聆聽大道綸音，受聞幽微玄理，真是天大的仙緣，海深的福分。”

姬傲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，才說道，“狄姐姐，你怎麽沒走？”

新同學一怔，“大宗師這話何意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當年二姐開了昆侖通道，天下間的宗師都可超脫塵世，狄姐姐為何還在這裏？”

這名女子宗師，正是螳螂門當世第一人狄心棠，聽了姬傲劍的問話，只是微微一笑，“當時我在海外打仗，沒趕上。”

“沒、沒趕上？”

姬水鏡不樂意了，“你怎麽問個沒完，不先讓小棠坐下來嗎？”

姬傲劍臉一紅，“狄姐姐，快快請坐。”

姬墨璃在一旁搖扇笑道，“這些年來六姐半隱，海上作戰大都是小棠姐率軍出征，她奪艦斬首的氣勢，比六姐還狠辣幾分。”

“這都是哪年的事了。”狄心棠正色道，“如今我們的艦隊，炮戰才是主流，接舷白刃的玩法，已經很久不出現了，可以說是正式被歷史淘汰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小棠姐，你真的不在乎沒趕上當年的飛升嗎？”

狄心棠瞇起眼睛，帶著一絲笑意，“你看她們兩位和六姐，那不是也沒有飛升？”

“這不一樣，她們是在等三姐回來。”姬傲劍說到這裏，嘆了一聲，“小棠姐，真是抱歉，我雖然回來了，可是我只能帶一個人走。”

“我知道，你要帶我家娘子走嘛。”狄心棠臉色漸漸沈重起來，“小劍，我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
“呃，小棠姐請說。”

狄心棠面露戚容，“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小鏡，如果她想念我的話，你要想盡辦法化解她的憂愁，撫平她的傷痛，甚至可以抓住她的心，讓她忘了舊愛，開啟一段嶄新的生活……”

姬水鏡登時跳了起來，“小棠，你這是說的什麽話，我才不會移情別戀！”

狄心棠道，“人不能只活在過去，小鏡，你登仙之後，有長生不老之壽，可以尋歡作樂千年萬年，以前種種，就當作雲煙消散了吧。”

“啊呸呸呸！”姬水鏡怒不可遏，“我就是當真告別過去，也不會看上這小混蛋，你能不能推銷個靠譜的？”

姬墨璃訝道，“這就想找個靠譜的了？是不是你一早就打算好，升仙之後立刻就把我們這些舊交全部拋之腦後？”

姬水鏡一手指著她，喝道，“你放心，我第一個忘的就是你！”

姬傲劍嘆息不語。狄心棠見了他的神情，笑道，“小劍，你不必這麽在意我們能不走，其實飛升這回事，可以說是一個黑箱。”

姬傲劍一楞，“這話怎講？”

狄心棠淡然說道，“自古以來，羽化成仙之事雖然流傳不斷，但這些飛仙之人沒有任何一個重新回來地球。從邏輯上來說，他們的歸宿有兩種可能，一種是飛升到了仙界成了仙人，但另一種可能也同樣合理，那就是飛升到了某個宇宙絕境死了幹幹凈凈。”

三個聽眾齊齊發怔。過了好一會兒，姬墨璃吃吃地說道，“小棠姐的話很有道理啊，從科學的角度來說，確實是應該這麽分析的。”

姬水鏡不解地說，“那為什麽我們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上想呢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因為我們是修行世家，從小接受的思想灌輸就是修煉飛仙，根本不用去想另一種可能。而小棠姐的生長環境和我們不一樣，而且在這個科學不斷進步的時代，她更容易懷疑飛升的真實性。”

狄心棠神色自若，“見笑，見笑，我也只是胡言亂語罷了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小棠姐固然可以懷疑飛仙是否虛假，但是對於飛仙一事，你就真的沒有向往過嗎？”

“這怎麽會沒有向往？”狄心棠搖了搖頭，慢慢說道，“以螳螂拳的功法底蘊，從來沒有出過天人之境的大宗師，我當年因為得到了貴家大姐三姐的指點，才有機緣進入了宗師之境。對我而言，若是想要飛升仙界，只有兩條道路，或是自己邁過先天門檻，或是貴家行有餘力提攜我一把。”

姬傲劍問，“難道當年那些飛升的大門大派，沒有人願意提攜狄姐姐嗎？”

狄心棠瞇起眼睛，“有沒有大門大派想提攜我，這個我不知道。不過，我和他們素無淵源，就算主動投效，人家也不一定收。就算收了，我一個練螳螂拳起家的外客，免不了被人小視，從此以後也是過著寄人籬下、看人臉色的生活。既然我並不確信飛仙之事為真，那為什麽要為一個飄渺的可能性，去給別人當孫子？爺不樂意。”

姬水鏡嗤地笑了出來。

姬傲劍道，“只要可以飛升，就算是投效門下，我覺得也值啊。”

狄心棠拉下了臉，冷聲道，“大宗師覺得改換門庭是件很光榮的事情是不是？”

姬傲劍忙道，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狄心棠道，“貴家以國士待我，我自當以國士報之。若能追隨諸位驥尾飛升，那自然最好，若是不能，那也沒有什麽。人生在世，並不是只能為飛升而活。縱然不能成仙得道，也可以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功業，青史留名，永傳後世，那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朽。”

姬墨璃笑盈盈地點頭，“有的人活著，卻已經死了，有的人死了，卻依然活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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